雁荡纪游图（国画） 黄宾虹
山水画是以自然风景作为描写对象的绘画形式，它作为一个独立的画科，有着悠久的历史。它孕育于秦汉，萌芽于魏晋，独立于隋代，成熟于唐代，于宋元达到高潮。直到近代，山水画又有了新的发展，黄宾虹、刘海粟、李可染等美术大家，吸收西方绘画理论，不断向传统和自然汲取营养，创造出自己的风格，为山水画重新注入生气，将山水画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。
山水画不仅是艺术家诠释自然和抒怀胸臆的表达手段，也是中国人情思中最为厚重的沉淀。每一位艺术家由于出生环境、写生环境以及对自然的领悟等不同，所创作的作品也各有千秋，从这些作品中，我们都可以体味到中国画的意境、格调和气韵，也能感受到兼收并蓄的过程中，中国画笔墨跟随时代的文化精神与美学取向。
在山峰林立、茂林苍润的梯道上，两人行走在半山中。一凉亭矗立在山腰上，绿树环抱，流泉飞泻。山脚处石栏依山而建，一直到山路石阶处，蜿蜒直上，崎岖绵延，直到半山。一人肩扛包袱行于前，一人踯躅蹒跚行于后。两人影影绰绰，并不清晰。作者以近乎俯视的角度描绘陡峭的山峰与茂林掩映下的山路。这是黄宾虹（1865—1955）笔下的《雁荡纪游图》（广东省文史研究馆藏）中展现的情景。作者在画幅左上侧题识曰：“玉清先生正。曩游雁宕，由梯云谷口观石柱峰，向天台山取道，归得画稿写此。癸巳秋日，宾虹重题，年九十。”钤朱文方印“黄宾虹”。据此，则图中所绘当为雁荡山中“梯云谷口观石柱峰”景象。两人所行走处，应为梯云谷，而远处耸立的山峰，当为石柱峰。此画实为黄宾虹在雁荡山游览之后的写生之作。值得一提的是，黄宾虹在包括雁荡山、黄山、武夷山、新安江、桂林在内的多处写生，实则是其眼中山水与胸中山水的融合，在其浑厚华滋的笔墨中，其实景山水并不明显，相反，其一以贯之的画风掩盖了眼中山水的独特性，而其呈现在观者面前的，就是一幅超越写生的山水佳构。在此《雁荡纪游图》中表现得极为明显。若非画中题识所指明的梯云谷等标志性景致，画中的雁荡山特征确实并不凸出。同样主题的画作也出现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的黄宾虹《雁荡纪游图》中。该图所取的角度与前作大致相近，尤其是画幅左侧的山坡和山路相似，但右侧山路及瀑布则较为简略粗率，两画的笔墨也相近，当为同期的写生之作。作者题识曰：“飞瀑溅银塘，悬天亘石梁。月痕峦影里，如水悟秋凉。雁宕纪游，宾虹。”钤白文方印“黄宾虹”“黄山予向”和朱文长方印“癸未年八十”，据此可知，此画作于1943年。从画风看，前述《雁荡纪游图》也当大致作于此年。
黄宾虹曾多次在雁荡山旅游写生，除此画作外，还留下《雁荡山色图》（西泠印社藏）、《雁荡龙湫图》（中国美术馆藏）、《雁荡纪游图》（中国美术馆藏）、《雁荡纪游图》册（香港缘山堂藏）及《雁荡三折瀑图》《雁荡山图》和《雁荡纪游图》（均藏于浙江省博物馆）等多件以雁荡山为主题的“纪游图”。不仅如此，他还写下《白鹤寺（在乐清，古名丹霞寺，金银二溪水出其下）》《四十九盘岭》《雪花天》《灵岩》《梯云谷》《坐一帆峰下观大龙湫瀑布》《碧霄洞》《西石梁》《梅雨瀑》《雁荡三折瀑（余约蒋叔南将建阁其间，以时凭眺）》《题画雁宕山巨嶂》《避兵之池阳作》《周浦纪游十六首》等数十首以雁荡山行迹为主题的诗篇。其中《梯云谷》诗曰：“蓦地英英云蔽谷，最高峰上听流泉。别溪雨脚虹收霁，远树村头水拍天。双屐栈危荒磴滑，一筇栏倚礀桥悬。御风快领泠然善，泼墨藤肤学米颠。”该诗可作为《雁荡纪游图》的注脚，有助于深入解读此画。而他在《题画雁荡山巨嶂》长诗中的“真灵面目一笑逢，邀我写照窥织洪。搜罗万态归牢笼，风雨杂沓森帡幪。追摹僧繇洎关仝，笔耕浩汗元气充。泰华峻厚兼衡嵩，黄海秀异侔阆蓬”，则显示其得雁宕之灵秀，搜尽奇峰，运之于笔下，因而呈现元气淋漓、真宰上诉的画韵。在其“雁荡”系列诸图中，便可印证此点。
在该《雁荡纪游图》中，上款人“玉清先生”即女学者冼玉清（1895—1965）。冼玉清为广东南海人，是20世纪知名的学者、诗人、文献和文物鉴赏家，中山大学教授，历任岭南大学博物馆馆长、广东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等，著述宏富，有《广东印谱考》《更生记》《广东文献丛谈》《广东女子艺文考》《漱珠岗志》《何维柏与天山草堂》《杨孚与杨子宅》《广东丛帖叙录》《冼玉清文集》《招子庸研究》和《碧琅玕馆诗钞》等论著或诗集行世，辑有《南州书楼所藏广东书目》。她和近现代知名学者、书画家都有往还，在所创作的《水仙图卷》和《旧京春色图卷》（均藏广东省文史研究馆）中就有邓之诚、沈尹默、杨铁夫、刘景堂、张学华、张树棠、汪东、陈融、黄稚荃、商衍鎏、汪辟疆、罗球、瞿兑之、龙沐勋、谭泽闿、崔师贯、温肃、汪兆镛、叶恭绰、顾二嬢、袁思亮、陈祖壬、周达、陈诗、廖恩焘、叶玉麟、林葆恒、夏敬观、何之硕、吕贞白、金兆番、龙榆生、林鹍翔、刘承干、陈夔龙、王福厂、吴痒、吴湖帆、冒广生、江孔殷、杨圻、黎国廉、黄慈博、桂坫、罗球、商衍鎏、林志钧、罗复堪、陈云诰、黄复、夏仁虎、黄君坦、张伯驹、柳肇嘉、白迪琮、陈彰等数十位名家耆宿的题跋，极一时之盛。这批学人或艺术家大多是在近现代学术界、文物鉴藏界或书画界执牛耳的名家或大家，显示出冼玉清学谊与交游之广，影响力之盛。而关于冼玉清与黄宾虹的交游，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知名学者王中秀编著的《黄宾虹年谱》及黄宾虹、冼玉清的诗文集中，均未涉及。此画为冼玉清捐予广东省文史研究馆，系黄宾虹于“癸巳”即1953年赠予冼玉清，黄宾虹时年90岁，而冼玉清59岁，因两人年龄相差较大，故未有明确记载有过交往，因而此画便成为仅见的两人交集的物证，或可补《黄宾虹年谱》之不足。正因如此，无论对于黄宾虹还是冼玉清研究来说，《雁荡纪游图》都是值得关注的。
（作者系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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